沙漠燕之旅

       正逢豬年的農曆三月初三，為玄天上帝的生辰，也是台南下營上帝廟三年一次的大慶典。巧遇清明連假，我與家人遠從台北南下，回到位於下營的阿嬤家。遠離城市的紛擾與庸俗，回到稻麥齊舞飛揚的老家，準備與家人享受著節日的熱鬧氣氛，悠閒地度過四天的假期。

       下營的街道與往常不同，家家戶戶擺滿流水席的桌椅，在自家大門前架設一張供桌，放著許多上帝爺偏愛的食物，金針排骨湯、香菇炒蘆筍等等，還有必備的「三寶」豬雞鴨，和小孩最愛的餅乾零食。一家人站在門口前，每人拿著一炷香，由阿嬤領頭，站在前面，她嘴中念念有詞，一一向神明介紹家中成員，乞求健康平安，順順利利。

       吃完午飯後，我牽著弟弟到上帝廟附近逛逛，才發現廟會遊行已在早晨七點起程，神明們早已出巡。回望廟口前熱鬧非凡，前方寬幅直長的道路，搭建著一座座紅色的棚架，集結來自各個鄉村的攤販小吃，有臭豆腐、鹽酥雞、燒烤、炒田螺等等，而小朋友最喜愛的遊戲車、彈珠台等遊戲機也不馬虎，紛紛擺出五花八門的獎品吸引顧客光臨。我牽著弟弟的手經過碰碰車的攤位，他卻雙眼炯炯有神，看著一排排顏色繽紛、炫彩奪目的電動汽車，兩腳不聽使喚的往車子走去，遺忘被拖著走的我，以及在後面追趕的媽媽。他兩眼散發著光芒，軟硬兼施的撒嬌賣萌，只為完成男人開車的願望，可惜媽媽毫不領情，無情拒絕他的請求，否則他早已奔入心愛電動車的懷抱，瘋狂去了。

       「下營香」是下營人代代相傳的信仰，繼承三百年前祖先遠洋過海奮鬥的意志。穿越凶險的黑水溝，來到寸草叢生、人地兩生的下營，辛勞耕耘稻作，孕育出後代子弟的我們。此次廟會集結下營六大姓氏和各個友宮廟的向心力，超過兩百個陣頭積極參與，可說是往年來規模最大一次。而慶典中最讓人興奮的是——神明犁轎，有句話是這樣說的「三月人是瘋媽祖，下營人是瘋犁轎。」指的就是每三年一科的「下營香扛大轎」的大繞境。除了玄天上帝，六大姓氏的祖先和友公廟的神明出巡外，更有遠從嘉義天后宮而來的神明助陣，與大家繞境慶賀，一同共襄盛舉。

       幸運的是，阿嬤家的地理位置剛好在繞街的重要地段，只要一出大門，迎面而來的就是神明的神轎隊伍。一整天下來，從早上七點多開始，陸續到晚上十點才會結束，歷經將近十五個小時的繞境，經過整個下營的大街小巷、家家戶戶，只為讓全下營的鄉親父老，感受一下佳節的慶賀與熱鬧。

       我從下午等到晚上，從站在家門前，蹲坐到道路旁，目不轉睛的看著繞境的神明們從眼前經過，每個人無不拿出手機，瘋狂的拍照錄影，記錄這神聖的時刻。不時夜空中還綻放著七彩的煙火，美麗而耀眼，刺耳的鞭炮聲如雷灌耳，打鼓聲響徹雲霄，在這時，有一個人會忽然大聲吶喊「進喔！進喔！」，像是古時大人經過時的通報，告知我們神明即將來臨。遊行中有許多的神明出巡，如上帝爺、媽祖娘娘、土地公等耳熟能響的神明，也有血流如注的乩童，騎在黑馬上肅然行走，八家將、七爺和八爺莊嚴沉穩的步法，電音三太子淘氣活潑的與我們互動，更是吸引許多小孩子的圍觀。往年有著鋼管女郎的若隱若現，今年則回歸傳統廟會的風俗，多了幾批壯碩的馬兒引領隊伍，令我大開眼界。其中有幾匹駿馬，更是配合我的運鏡，給我來一個眉目傳情，逗得我臉紅心跳，妹妹高喊羨慕。

       也許一天的操勞，直到晚上遊街的人們已有些許疲憊，隊伍也前進的些許緩慢，但敲鑼打鼓的聲響仍不減半分，吶喊的聲音更持續高漲。人們的精神一直與神明同在，不因疲累而輕言放棄，熱情更是影響著觀賞的居民，直直為他們加油喝采，拿著自製的手牌左右揮舞，上面還寫著「祝上帝爺生日快樂」，有位熱情的婦人興致沖沖的跑到隊伍的前頭，拿著旗子跳舞助興，高喊「加油！加油！」我看得感觸深刻，居然會有人如此熱衷於文化風俗，原來世間也是有如此的溫情，驚訝她的勇氣，不怕害羞、丟臉，願與熱鬧共舞，為辛苦一天的人們加油打氣。而姑姑站在遠處也笑得樂不可支，在我耳邊大聲的說：「明年我也做個牌子，給你們兄弟姊妹三個舉著，好不好？」我聽到頻頻搖頭，一想到我明年也穿個大紅花，在街道中間跳舞，那畫面真是太過美麗，美麗的不敢想像。

       遊行進行到一半，迎來我們祖先的轎子，這時穩如泰山的阿公、阿嬤終於離開椅子，起身前去「稜轎腳」，一排長長的隊伍，絡繹不絕的人們，整齊劃一的半趴在街道中央，臉部朝下，既期待又興奮的等待著，扶神轎的陣頭轉為抬高神轎，把祖先的神轎從後代子孫身體上經過，讓神明保佑我們，一年諸事平安喜樂。其中有位抬轎的阿伯還用台語歡呼著：「這是我這麼多年以來，第一次看到這麼長的隊伍。」看來我們家族子孫人丁旺盛呢！

       遊行進入到尾聲，阿嬤手上的線香也快要發完，而線香最後會給各神明殿的人幫忙上香，保佑一家平安。而遊行的壓軸「上帝爺」也即將大駕光臨，一群人蜂擁而上，擠到街道中央，搶著再次「稜轎腳」，能深深地感受到對信仰的虔誠。

       曾經，我一度認為，宗教是種迷信，不是迷惑，而是沉迷。我能給予尊重，卻無法輕易接觸，認為生在網路科技發達的時代，沒有根據、沒有證據的去執著一個事物，是種不科學。但這次南下，我發現所謂的宗教信仰，好像並非如此，是信徒對宗教的虔誠與信仰，也是作為中國人，對傳統風俗保留的一份重視與傳承，感受的不只是炮竹的笙蕭、鑼鼓喧天的歡愉，更是傳承300多年的信仰，薪火相傳的燃燒著。